这一天,机械厂工作了一天的男人们回到家,饭桌上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“侬晓得伐?”
晓得啥?
陆家的毛脚女婿上门啦!
沪市人习惯将“未转正”的准女婿,叫做“毛脚女婿”。
这不是因为女婿脚上毛多,而是新女婿刚进门,不晓得怎么帮忙,让未来丈母娘、丈人感觉毛手毛脚的,越帮越忙。
“陆家小女婿虽说是从乡下来的,我瞧着倒不比你们厂子里一些刚进厂的年轻人差。”大多数人都这样评价。
当然这大多数人不包含李招娣,她今天存了看笑话的心思,可惜乡下人出乎意料,让她心气不顺的很。
吃过咸菜泡饭,她让大儿子给刘小草写信,一定要找个比陆家小女婿更厉害的男人带回家,给她扬眉吐气,她就不信了,啥好事都能给蒋素绢碰上,同样都是下乡,她女儿能干能吃苦,怎么着都比那娇滴滴的陆西橙受欢迎吧!
……
娇滴滴的陆大小姐愁眉苦脸地看着碗里油汪汪颤巍巍的肥肉,实在下不了口。
“橙橙,快点吃,你看竞川,都吃两碗饭了,你一碗都没吃完。”蒋素绢催促女儿,吃饭怎么还是没长进,慢吞吞的。
晚饭只有四个人,蒋主任说简单吃一点,又怎么可能只准备一两个菜招待第一天上门的毛脚女婿呢!
红烧肉,菜心肉圆汤,素菜包圆,葱油海蜇,小蘑菇炒鸡蛋,皮蛋豆腐,芹菜炒香干,还有陆国平买回来的酱鸭和白切鸡,凑了八菜一汤,摆了一桌子。
“竞川,这红烧肉妈放了一点点糖,你要吃不惯就说,下次妈再少放点。”沪市人做红烧肉的特征,一手酱油瓶,一手糖罐头,浓油赤酱,口感甜。
不过现在买白糖要糖票,主妇们不敢那么奢侈,不算特别甜。
一般自家吃肉,时常是水笋烧肉或梅干菜烧肉,不能上台面。
“妈,吃得惯,我很喜欢。”陆母的手艺不错,最主要的是,从饭菜,霍竞川尝出了家的味道,尝出了岳母对他的善意和接纳。霍竞川吃完两碗饭,把陆西橙的剩饭倒进自己碗里,去厨房给她盛了半碗米饭,又拿了干净的碗,舀了半碗汤:“先喝汤,我帮你把肥肉夹掉。”
“好!”陆西橙埋头喝汤吃饭,霍竞川负责给她夹菜,她不爱吃的,他全放自己碗里,动作娴熟,有条不紊,一看就是做惯了的。
陆国平朝妻子比了个眼色:你瞅瞅!
他早就说了嘛,他们姑娘饿不着,妻子还不信。
蒋主任:头疼,养女儿也没这样的吧!
“你再吃两碗,我特地让我妈妈多煮了饭。”下午,霍竞川一走,陆西橙就告诉蒋素绢她准女婿的饭量,毕竟要经常在家里吃的,总吃不饱怎么行。
蒋素绢也不意外,老陆早就说过了,那么能干,吃得多还不是应该的,她从娘家村里换了两百斤新大米,还有女儿陆陆续续送的,家里总共有三百多斤大米,先吃着,不够再想办法。
“好。”见她饭快吃完了,霍竞川端起碗继续吃,丈母娘问他在乡下时都吃些什么,他挑些能说的说,“分的口粮主要是玉米面。”
“那橙橙爸爸说他们来时你招待他们都是米饭,是和大队换的?”
霍竞川放下碗筷,正色道:“妈,是这样的,我时常会打野猪去卖,所以有点积蓄,大米有从大队换的,也有和其他生产队换的。”
来之前,橙橙和他商量过,打野猪的事情家里知道,不必瞒着,做罐头和黑市就不说了,太出格,担心父母不能接受。
另外,若是父母问攒了多少钱,就说五千,这个钱比一般家庭多很多,但也不算特别离谱,和陆家条件差不多的人家也能攒起来,几万块就太吓人了。
陆西橙知道,万元户是七十年代末才兴起来的概念,现在要是谁站出来说自己有一万块存款,除非是像陆父这样的高收入人群,换成一般人,钱的来源绝对有问题,所以她才让霍竞川把钱从信用社取出来,就是为了以防万一。蒋主任才不会问积蓄多少,她连儿子的存款都不过问,又怎么可能过问毛脚女婿的,她又不图他的钱。
“打野猪危不危险?东青说一头野猪要两三百斤,钱够花就行了,你还年轻,身体要紧,别那么拼。”蒋主任说道,小伙子无父无母无依无靠,一个人不仅盖了一栋房子,还能攒下钱,怪不容易的。
“我力气大,不危险。”霍竞川看向身边的小姑娘,“妈,为了橙橙,我也会保重好自己的,您放心。”
陆西橙翘起小下巴,那可不,他敢受伤,她就死命哭,心疼死他!
“行啦,竞川又不是小孩子,你别瞎担心。”打野猪跟打兔子似的,也不知道霍霍了多少头野猪,陆国平心中腹诽。
吃过晚饭,霍竞川要帮忙洗碗,被蒋主任赶出厨房:“和你爸下楼走走,认认人。”
于是翁婿俩散步去了,陆西橙被抓进厨房:“妈妈?”
“你和妈老实说,你和竞川有没有那个?”蒋素绢盯着女儿,那踢被子的话她可还记着呢,下午没功夫问。
“什么呀?”陆西橙猜出来了,假装不懂。
嗯,她是七十年代纯洁的少女一枚!
“你们有没有破了界限?”
“妈,你想哪里去了,才没有呢!”亲亲抱抱是有,那啥啥真没有。
“你确定?”蒋素绢看向窗外,陆国平正带着霍竞川和郑厂长说话,小伙子身型是真的好,个高又挺拔,东北人都有这么高?
陆西橙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,脸上浮现出笑容,她家霍哥哥好帅!
似乎感受到了什么,霍竞川扭头朝这边看来,二楼的窗口,一个胳膊探出来挥了挥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