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漸暈,蛙声一片。
谢彦辞却有些睡不着,身着单衣,长臂枕在脑后,在床上辗转难眠。
一双狐目漆黑深邃,眉心拧成川字,睫毛长如扇羽,仿佛经久难消的浓雾,偶尔会动动两下眼珠子,才发现他没有走神,只是在思索什么。
男人鼻梁挺拔,眼眶微深,更显俊美无双。
那一日沈惊晚猩红的双目落在他心里,如同灼热的烙铁,烙的他心口炙痛难捱。
那断断续续的两句:“我疼
”
就成了他这几日的催命符。
闭上眼睛就是一滴滴落在地上鲜红浓稠的血液,没人知道那一刻他的惶恐不安,他很害怕,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来得及做,有什么话忘了同她说。
也没来得及让他上前,就被人群挤散,再恢复知觉时,沈延远已经抱着人走了。
留下的只有满目疮痍的场面与惊心动魄的血渍。
一声低沉悠扬的叹息在室内冲散开,叫漆黑的月夜更显悲凉,
他猛一掀开被子,直接坐了起来,双手揉搓了两下面颊,才觉得有暖意。
男人神色黯然了许多,床边长鹤宫灯中的烛花流了一灯台,顺着雕刻镂花的台面蜿蜒而下。
他赤足下床,并不穿
*
鞋袜,雪白的脚面一寸寸的踱过地面,烛火微微摇曳。
吱呀一声,门开了。
男人立于门中,仰头看着天上圆月,通体雪白,衣物是白的,皮肤也是如瓷釉般白净。
一阵风吹过,长廊上的鱼鳞灯被吹的乱晃,他仰头朝着发出咯吱声响的鱼鳞灯望去,忽然笑了一声。笑意里并不开心,他喃喃道:“到底做了一院子的鱼鳞灯。”
那次花灯节回来,长随问他要不要找擅做鱼鳞灯的工匠,做些鱼鳞灯。
他迟疑了许久,说好,总觉得不应当这样。
可是不好,心里又觉得,不甘心。
最终他说:“只在我院子的长廊下,做些挂上吧。”
那时候不懂,为什么。
现在好像明白了些,睹物思人,大抵是这么说?
只是有些遗憾,人不远,两人的心却远了,生分了。
“嗯?主子,您怎么还没睡?”
秦六嘴里叼着个鸡腿,正从东厨的方向走来,晃眼瞧见谢彦辞一袭白衣站在门边。
谢彦辞一愣,瞧见他吃的满嘴是油。
背手于身后,淡声道:“不困。”
秦六才发现谢彦辞赤脚站在地上,男人的脸颊隐隐透着青色的微光,蒙上一层月色。
他忙将手上的油在身上胡乱擦了去,进了谢彦辞的屋中,提着一双鞋和一件外袍出来,鞋子放在谢彦辞脚边,替他披了衣裳:“主子,夜里寒,注意些。”
谢彦辞点点头,也没拒绝,穿上了鞋后只觉得并未暖和分毫,他哑声道:“不知为何,今夜的月这么亮,照的屋里通亮,好像存心不让人睡得安稳。”
谢彦辞很少同人说这么多话。
秦六心里知道他挂念沈家二姑娘,上次宴会回来,就瞧出他面色不对,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像提线木偶似的。
回来以后也不说话,只是问着秦六还有没有药。
他明白,自家主子心里有道墙,没凿透,他也不敢去凿。
秦六将鸡腿取下,捏在手里,小声道:“主子,今日月色这样好,您出去走走吧,坊内宵禁没那么严。”
谢彦辞背在身后的手屈了屈,他看着月色的眼珠子忽然凝住了,半晌伸手扣上搭扣,裹上束袖,又回到床边系上了腰带,掀了枕头,取了什么放进手中。
走到门边,秦六微微让开路。
谢彦辞迟疑的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,轻轻拍了拍,旋即便飞上了飞檐上,消失于一片漆黑中。
耳边只有经绝不消的蛙声蝉鸣。
国公府头一天就挂上了红灯笼,只是大门外没有,算是尽着最后一点稀薄的父女情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