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言祉,本宫不欠你的。
浓云如墨压城郭,气势汹汹,城前一片惨淡之色,野草丛生过人腰。黑云掩红日,廖无生气。疾风忽起,城门大开“丫丫”作响。
大秦国,昌荣数百年,终将覆没。
忽而,一阵珠饰相撞声徐徐传来,带着未知的节奏与苍凉。姑娘穿着红绸鞋的玉足一步步踏上城阶,大红的裙摆随着动作摇曳生风,头上戴着闪闪发光的凤冠。深红色腰封上系一条颜浅的丝绸带,耳饰一对莹绿小巧翡翠耳环。宽大华美的袖口掩不住白嫩纤细若削尖葱根的手指,绛唇似火,步履轻盈。眸眼美丽而忧伤,玉手交叠置于腰前,右手尾指佩一银戒,落落大方。
许久,城缘停驻,眸光下移,风拂过她垂至脚踝的青丝黑发,一首破碎的歌谣便自唇齿间流泻而出。
年匆少,醉倾城。
尔来逢,不思量。
凄离时,泪涟涟。
天人隔,自此独饮殇殇。
风声猎猎,大红色的衣摆随风飘动,素帕自绣着娇小鸢花的袖间抽出,垂下眸,疑望见素帕小角一“言”字,姑娘不禁潸然泪下。
马蹄声渐近,稍抬眸,千军万马映入帘,心间五味杂陈。领头将军抬手,大军瞬停,尘尽于此。将军紫衣抬眸似往城楼上缥缈红衣一眼,潇洒翻身下马。负手前行,紫色华锦服勾勒出几分不羁与风流。桃花潋滟眸,眉间一点朱砂,摄人心魄,薄唇微抿,却掩不住眸间的潋滟笑意。都道是薄唇多为薄情郎,然这将军却看不出哪里薄情。
转眼,将军便自城外十米远走至城楼之上。定定凝视着那抹红影,裙底被风扬起得恣意而轻狂,白净脚踝露出,未着丝履,不过光足着绸鞋,配上那大红色的嫁衣硬是好看得紧。将军正欲抬脚上前,姑娘便回首,嫣然的一笑,便惑的他顿下了步伐。她放下双手,垂落两腿侧,右手紧握着那素净如雪的帕子。
“白锦。”她未曾转身,悠悠的眸光似望透了那人,眸不似他,蕴记情意,她有的只是数不清的愁绪与悲凉。
“小棠,跟我走吧。我允诺将军府往后只会有你一位夫人。”白锦对上嬴婳无波眼眸,眸光含着祈盼。他深知她的脾性,即使她已不是最初那个温和纯良的沐小九,亦不再是商贾之女秦婳棠,可她仍如最初一般倔犟。
果然,嬴婳一声轻笑,回过身,精致容颜一如往昔。
“白锦,五年前,你杀了本宫此生挚爱。五年后,你勾结宛军连营,覆没我大秦王朝,迫害本宫父王母后,逼疯本宫王兄,甚至拘禁本宫夫君。如今,你让本宫跟你走?此等血海深仇,本宫怎能跟你走!”嬴婳双眸泛红,瘦削双肩因愤怒止不住的颤抖着。左手抚上泠泠晃动凤冠,自顾自言道:“当年本宫见他的最后一面,便是穿着这一身嫁衣。白锦,你可识得那蚀骨之痛?你又可知何为心痛?”想她嬴婳,往日待他也是有几分真情实意。到头来,却因他而落得一个国破家亡的下场。爱人没了,孩子没了,父王没了,母后没了,什么都没了,她为何还逗留于人间?
“小棠,放下这些,我带你走。”他未敢上前,只因他怕他稍有动作,她便翻身越下城台,从此与他……死生不复相见。
嬴婳摘下繁重华美的凤冠,缓掷于地,金饰碎了记地,右手颤抖着松开,素帕便随风徐徐飘向城下,晃晃悠悠,极其缓慢。柔顺的青丝被风吹得缭乱,掩了倾城之颜,无声落下两滴清泪,她扬起头望着阴沉的天际,淡淡道:“白言祉,本宫不欠你的。”继而缓张双臂,如脱笼的鸟一般,却惊了白锦,红衣徐徐向后仰,忽如一残蝶坠落城台。白锦疾步上前,也不过碰着她一处袖角。
“不!”一声惊呼,白锦左手扶于城台,右手想开似欲抓住什么,却也不过只是徒劳。
她跳了。她终究还是跳了。
忽而,两滴热泪落于她雪白的双颊,明眸皓齿,星光流转。恍惚之间,她似望见了当年风华绝代的公子,眸含笑意,唇角微扬,朝她伸出修长漂亮的手,宽大的白袍随风拂动,但闻他浅浅一声:“棠儿。”极尽温柔。
她望着他,浅浅一笑,绻绻情意漫眼底,轻唤:“师父。”
轰然落地,她想:传说人死前会看到往昔最深刻的记忆,此话倒是不错的。
……
“师父师父,小九要嫁你为妻!”人未至而声先至。“啪”得一声,狼毫从中断为两截。少年白净的额角隐隐有青筋浮动,扔下断笔,捂胸重呼一口气。双手莹白修长,指甲圆润,修剪十分完美。左手揽右臂宽大云袖,抿唇卷起方才所绘丹青,随手扔入书筒。少年剑眉星目,唇红齿白,肤若天山雪,唇薄浅小若施淡淡樱红胭脂色,狭长丹凤眸因愠气而凤尾稍稍挑起,好一个俊俏少年郎!一袭白衣如雪,不染纤尘,青丝三千如墨,以一白玉簪端正入其间相饰,简约而不失大方。
这边少年方放下云袖,那边女童便已推门而入,女童青丝及腰,发饰竟与其师异通。纤弱小手抓着一条并不精致的红穗结,迈着小短腿扑向少年,少年微俯下身,轻松将其捞入怀中。
微凉手指轻刮女童粉嫩鼻尖,瞬息间已掩愠色,故作平和地问怀中着火红衣裙的精致女童,泠泠音若水:“为何?”
女童猫儿似地轻蹭少年瘦削、好看的下巴,继而将脑袋藏入其白净脖颈,闷声回道:“因为阿晓姐姐说了,一日为师,终身为夫。师父是小九的师父,循此道理,小九日后便须得嫁予师父为妻。”小小年纪,这道理却讲得透彻通透。
此言一出,沐言咬牙忍住眼角抽搐,僵硬着唇角,放下小九,揉揉她柔软发顶,望着姑娘懵懂澄净的眼眸,一本正经地“胡说八道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