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二上茶,到一壶茶喝完,不过两刻时间。
茶喝完后魏离便离了茶楼。
无论情绪起伏多激烈,他都只给自己一盏茶的功夫,将情绪平息。
他有太多的事要做,没有时间浪费。
下午回到羽林卫营当值,至下晌放值后又直回东二巷魏府,进门后往书房继续处理公务。
天色很快擦黑,书房里掌了灯。
火苗忽而浮动时,一直埋头书案的少年抬起头来,书案前站了一人。
着夜行衣,罩面巾,身形高大伟岸,黑眸深邃气息冷硬。
见着他,少年唇畔浮上笑意,“断刀叔叔。”
断刀拉下面巾,顶着张陌生普通的面孔,走到书案旁实木圈椅坐下,“我下午去了趟茶楼,看到你给我留下的信息。发生何事了?”
“洪德命我收复流放之地,各势力能招安即招安,不能者诛杀。我领命离宫前,他让我摘了面具。”魏离娓娓叙来,语气沉稳平静,已无初时起伏,“做多了亏心事,心里藏了太多鬼,他对我的疑虑始终未有打消。”
洪德帝实则并没有认出他。
时经十数年,他在战场上喋血五载,容貌气质与年幼时早已经截然不同。
但是哪怕他容貌已变,虚报年岁,洪德帝依旧疑神疑鬼。
魏离低眸,眼角爬上讽刺,“他知自己手中有多少冤魂,许做梦都害怕冤魂前来索命。”
断刀静静听他说完,问,“你想怎么做?”
“仲秋皇家祭祀后我即动身,回流放之地。”
“阿离,你我有师徒之谊,我亦欣赏你心性坚韧胆魄过人,但你若敢伤他们,我会亲手杀了你。”火光跳跃,断刀深邃眸子淡淡凝着少年,眼底深处有长辈的严厉。
魏离迎视,正色道,“断刀叔叔,我背负一身仇恨,活下来唯一的目标便是复仇。但是,我亦知逝者已矣,若徒北村跟报仇之间只能二选一,我定选徒北村。因为还活在身边的亲人,更重要。”
他从来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。
为人子,母仇要报。
外公一家为给他挣一线生机以全族性命相护,此仇亦要报。
但是他这辈子亲人在侧的时间总共十年,一半是母亲与外公给的,另一半,是徒北村、小苏家给的。
若有一天当真要作出取舍,他选让徒北村的所有亲人友人继续好好活着。
他知道,母亲在天之灵,也会支持他这样做。
但如今还未到那一步,他跟洪德帝之间究竟会鹿死谁手,尚且未定!
断刀看着少年,眼底厉色缓缓释去,“这些年我与昔日旧部下已经重新取得联系,亟待时机。你若有计划,我会助你。”
少年摘下面具,灯光下浅浅一挑眉,自信从容姿态尽显,“师父莫要小看离儿,离京前我会赠洪德一份大礼,待我再回京之日,即是收网之时。”
断刀默了默,唇畔轻蠕,“……臭小子。”
“很快我就能光明正大回流放之地看望苏阿爷苏阿奶他们了,你离开也已有数年,何时回去?”一句臭小子让魏离笑出了白牙,只这短短一瞬,少年褪去了超乎年龄的成熟,露出十七八岁少年该有的模样。
“我暂时不能回去,既已跟以前的人重新联系上,难保暗中没有人在查我。回去只会把危险带到流放之地牵连无辜,待这边事情解决了,届时再回不迟。”说到回去,断刀面色又缓和些许。
外人口中,流放之地不是个好地方。
恶人遍地,毫无秩序,弱肉强食拳头为尊,是普通人谈之色变的地方。
但是他在那里,度过了人生最难熬的时光。
那里,那些陪他走过低谷的人,不管是咋咋呼呼的毒老头,还是老谋深算的霍子珩、神秘骄傲的百晓风,还是将家长里短的寻常与温暖带给他的小苏家,乃至那些总喜欢跟他亲近的孩子们,皆是他那段黑暗路途里的光。
他眷恋那里。